一
近年来,随着旅游开发的不断深入,人们探幽访古、寻芳问胜的热潮一浪赛过一浪。旅游业向被视为“日不落”产业,它的勃然兴起,与有关方面为发展经济而不遗余力的推波助澜密切相关,更为重要的是,在物质世界里如牛负重、踉跄前行的现代人做梦都渴望寻一角风景、觅一方净土,松驰一下紧绷的神经,休憩一番疲惫的灵魂……
花园角——这个位于湘西南巫水中游的古老苗村,便在这如火如荼的热潮中浮出水面,将其风光旖丽、如梦如幻的一角山水呈现在世人眼前。
巫水又名雄溪,秦汉时与湘西的酉水、辰水、溆水、舞水并称“五溪”,均为沅江上游的一级支流。巫水发源于城步巫山,滔滔一水訇然东来,一路撞山贯莽、喷珠溅玉,在绥宁境内横切雪峰山脉,经会同、洪江而后偃旗息鼓,悄然汇入沅江。巫水流域多为苗族居住地,其村其寨盛行巫风傩俗,历千年而不衰。巫水蜿蜒244公里,流域面积4205平方公里,点缀其畔的村落集镇星繁斗密,名村胜景如会同高椅、洪江古商城等等,风情浓郁,遐尔闻名。而花园角何以一枝独秀,名重苗疆?
为解开这萦绕于脑际的谜团,我搜来史乘方志,做起了细细的考究。我对修史者素怀敬仰,史乘方志乃千秋伟业、万古芳馨!然青灯黄卷,孤独苦寂,沧海遗珠在所难免。遍察史册,花园角竟鲜见载记。我重又陷入迷惘。
所幸经过一番追溯,我对五溪的疆域历史有了初步了解。五溪古属荆州,春秋属楚,战国属楚之黔中郡,汉属武陵郡,三国以后称武陵地域为五溪地区。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载:“武陵有五溪,谓雄溪、满溪、酉溪、潕溪、辰溪”。疆域内层峦叠障、山险水恶。中唐天宝六年秋,著名边塞诗人王昌龄因“晚途不谨小节,谤议沸腾”而被贬夜郎龙标尉,赴任恰要涉过荒僻的五溪蛮地,其时好友李白正漫游扬州,闻讯后情牵心挂,当即题诗表怀:“扬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关切之情溢于诗中。五溪之偏险即可见一斑。
五溪自古为南方少数民族的重要聚集地,有苗、侗、瑶等30多个少数民族,其中以苗族居多,故而又被称为“古苗疆”。苗族相传为上古战神蚩尤的后裔。这一点可就证于20世纪末,作为一个民族的心灵记忆而灿然出世的《苗族古歌》,其中详细记述了苗族古代迁徙的历史以及建庙祭祀祖先蚩尤的情况。可为佐证的是,在今贵州省榕江县县城之西山坡上有一座“苗王庙”,庙内所供祖像即蚩尤。
上古时期,蚩尤率九黎族部落多次挫败炎帝,威震华夏。炎帝遂与黄帝联手,共对蚩尤。大约4600年前,黄帝与蚩尤在今河北省涿鹿县矾山一带展开了殊死决战。这场事关谁主中原的大战昏天黑地、旷日持久,最后以黄帝的险胜告终。涿鹿之战系中华文明史上的第一场大战,它是中华民族告别野蛮、走向文明的赫然分野。据《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从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文明的源头总是浸润着浓浓的神话色彩。蚩尤战败后,其九黎部族一部分归附炎黄;一部分南迁,与南方土著聚族成三苗。三苗乃南蛮主体,系古老的原生民族之一,既是稻作文明的创造者,又是茶、陶器、漆器等手工业的发明者,堪与华夏文明同彰霓彩、同彪青史。三苗也曾与以尧、舜、禹为领袖的北方部落进行过多年争战,不敌,逐渐衰微。其后裔的一支退居洞庭以西,而后又溯沅江而上,最后在五溪地区安定下来,结庐而居,生息繁衍,成为五溪苗疆的远祖先民。
人言读史可以明智,而我却愈加疑惑——在如此苍茫厚重的底色上,花园角需要浓缩多少绚丽、调配多少嫣红,才能卓立其丰姿、烁亮其容颜?一个个问号在脑海里竖起,让我情牵心系,让我期待有一天,与山水对话,进花园掬香,凌巫河踏波……2012年4月的一个周末,机会忽至,应友人邀约,我与本地数位文化界人士驱车赴往花园角,作历史与现实的探访。
去往花园角途中,有人讲了个故事。说古时候有个牧童,某日放牛时发现一位少女在对面坡上梳头。霞光缭绕中,少女倩影婀娜、秀发如锦、飘忽如梦……牧童被这美妙的景致深深吸引了,日日沉迷其中。时间一长,倏忽一日梦醒,心里起了疑惑,牧童便稚气十足地喊那少女:“满姑姑,满姑姑,为何只见你梳头,不见你嫁夫?”少女被牧童的唐突噎住了,迟疑半晌,才略带幽怨地答道:“媒婆未曾登门,丈夫未曾出生!”说完就格格格格地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天地间回荡……牧童又如梦如幻了。等他清醒过来,少女已不见了踪影,只觉眼前的山峰变得分外秀丽迷人起来,仿佛都是少女梳头的姿影,又仿佛都不是……
这是个颇具隐喻意味的故事。世间之美大约都具有两面性:既脆弱又坚韧,既瞬间又永恒。然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古往今来,多少美好事物在等待中徘徊、在徘徊中消弭,如枯禾望雨般渴盼一双聪慧的眼睛、一颗挚诚的心!
讲故事的人告诉我们:故事的发生地就在花园角! {Ky:PAGE}
二
一路风尘,我们终于踏进了故事里的花园角。
花园角西靠八十里大南山余脉的马鞍山,南、东、北三面紧抵巫水。环拥着巫水外围的,是数座莲花状的小山包,摩肩比踵、层叠而上。细一看,美女梳头的倩影果然凿凿切切、清晰可寻,不能不让人感叹造物的鬼斧神工。从三面环水的格局来看,花园角像极了一块水包莲花座子。入村必渡巫水。旱路惟马鞍山南面有一青石小径,且隘口处耸有一扇窄窄的大岩门,人过尚须仄身,车马辎重自不待言,因而罕行人迹。
这里是湖南省绥宁县关峡苗族乡辖村。250多户人家,1000多村民,分六个组,散居在山冈丘陵。这里山势极为柔和,水声尤其温绵。四月芳菲,尽染层林。红的是杜鹃,如霞似火;白的是山茶,肤清骨洁;黄的是连翘、木香,如雾如梦;紫的是泡桐、丁香,如诗如画;桃红李白,柳绿枇黄……据村里人介绍,这里一年四季花事缤纷,就像一座飘霞溢彩的大花园。
在所有花事里,最让人喜爱的无疑是那山塘水库里漫开烂放的水莲花。花色有红有白,朵朵妖娆;叶簇花拥,衬天映日;风来则曼舞轻飏,雨过则娉婷俏立。可谓莲花有梦,于斯为盛。
然而,花园角人却不以水莲为盛,他们念念不忘的乃是火莲——
上世纪50年代的一个苦夏,旱魃在苗疆肆虐。某夜,一李姓村民因暑热煎熬,辗转难寐,遂披衣出户,欲往山塘洗个痛快澡。行至半路,对面一道叫大坪上的山梁上,一团红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山火,仔细一看又不像。红光亮彤彤的,只有脸盆大,且并不扩散,只灼灼地闪耀着,周围的树叶都清晰能辨。李姓村民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团光。仔细的看下去,他发现那团红光越来越璀灿,越来越亮堂,后来竟闪耀成一朵硕大的莲花了。他猛然想起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火莲传说,张口大喊:“火莲——火莲——快来看火莲哪——”令人诧异的是,等人们从睡梦中惊起,纷纷跑来观看时,那团红光却倏忽消遁了。人们只好打道回府。刚进家门,外面忽然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即降临,肆虐的旱魃顿时抱头鼠窜。火莲花开旱象除。人们喜出望外,奔走相告。
后来在70年代,花园角又有几个村民偶遇火莲,也是久旱逢甘霖之前。火莲兆吉瑞福,庇佑黎民。在花园角,人们无不将火莲引为奇闻快事,无不为拥居花园角这样一块莲花宝地而庆幸。
在民间,传说是那样玄秘,它是中华文明百折不回的重要传承和一个民族壮丽如诗的精神华殿。在汉语言开化古苗疆之前,苗民们生产生活,主要依赖口传心授,因而锻造了旺盛的民族想象力。由于生产力相对低落,愿景与现状的巨大落差使人难免苦闷彷徨,于是有了传说,低回曲折地反映出人类在漫长的艰难岁月里超越现实、超越时空、图腾奋发的心灵折光。
徜佯在花园角这块民间文化的沃土之上,感到有一股股和畅的惠风拂面而来,清扫着我们蒙尘的肉体和心灵。
村民们说,关于火莲频现的大坪上山梁,还有一个更为玄秘的传说——
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究竟是多少年前?谁也说不清。反正是禾苗拔节、薅除田草的季节。某日,村里一后生去薅田。他的田位于大坪上山梁脚,叫黑泥田,泥巴全是黑的,而且无论怎样干旱,这丘田永远都有滋滋泉源汇出。后生薅至田中,脚底忽感异样——他踩来探去,蓦然醒悟异物竟是一付棺材!按照苗疆的观念,此地必为风水宝地!后生暗喜,家中老父已近耄耋,且屡患病恙,不定哪日归天,此地真乃天赐。他看看日头,已近午时,便想干脆回家吃饭,然后扶老父来看一下。为防错位,后生将薅田棍插在棺材的位置,作为标记。当后生吃过午饭,扶着老父蹒跚来到时,眼前景象已大变——偌大的黑泥田里,前、后、左、右……呼啦啦竖满了薅田棍,原先的位置再也无处寻觅。
黑泥田的神话在苗疆风传。土豪乡绅、达官贵人们闻讯,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同来的还有许多有名无名的“地理先生”。他们在花园角四处踏勘,观山、观水、观龙脉……最后一致认定花园角钟灵毓秀,是块罕见的风水宝地!主龙脉就在大坪上山梁。此地生发于五指坡,从马鞍山腾跃而下,波起澜伏,由西向东,龙归巫水。据传,某著名地理先生踏勘完毕,晃脑捻须、意兴盎然地吟出一句“谁人葬至花园角,乌纱当作田螺壳。”意即谁若葬到花园角的大坪上山梁,其子孙必人丁兴旺、达官如云。此言一出,求葬之人不绝如途。就连广西、南京等地也有人不畏山险、不惧水阻,千里迢迢跋涉而来。
对于中华民族而言,笃信风水乃是国人的通有情愫。风水宝地向被视为名门望族肇基发祥的根柢。多少人为觅得那几尺福地而钻山攀岩、踏破铁鞋;多少家族为了那一抔黄土而代有争夺,甚至群体械斗、血溅山冈……在中华几千年的文明史上,风水,实在是一个让人百感交集、百事丛生而又无法割舍的词汇。
花园角人却有着不同寻常的表现。对外来者,他们不仅慷慨让出本地最好的龙脉——大坪上山梁,而且为留守丁忧的男女割地划田,供其谋取稻粱、躬耕度日。这就有了流传至今的“广西凼” 和“南京田”的传说。由于此风代代跟进,致使大坪上山梁棺盖层叠、墓碑如林。直到上世纪70年代,人民公社在大坪上兴建园艺场,那些千年古葬才被时代的浪潮冲毁殆尽,大量雕刻精美的石碑散失山塘水库,充作了沟渠的墙体。
相比汉文明里的推枣让梨,花园角人表现出更为美好、更为宏大的人文情怀,彰显了一个古老的边地民族极为醇厚的心灵质地。仅此一点,花园角在古苗疆文明史上的份量就显得有些超重。 {Ky:PAGE}
三
苗族算得上是一个苦难深重的民族。这一点可追溯到中华文明的起点,与炎黄二帝并称“中华三祖”的蚩尤。在我的感觉里,蚩尤这个名字,就像一轮雄浑的落日,早已定格在中华文明的地平线上。但这轮落日浓缩了太多的悲壮,即便其后裔退入到了南方的莽莽群山之中,仍然摆脱不了悲壮的苍凉底色。
自汉唐以降,历代封建王朝都加紧了对南方少数民族的辖制。统治者们在平定中原后,每有余力,便会开边拓土,图谋南疆。但有不从,即舞刀逞枪,兵犯五溪。为保疆争土,反抗压迫,以苗族为主体的五溪少数民族不得不屡举义旗。仅以巫水流域为例,自汉唐至明清,这样的争战就爆发过30多次。起初,由于五溪山险水恶,苗民们勇武善战,使朝廷损兵折将,屡不能胜。东汉建武二十五年(公元49年)三月,著名的伏波将军马援向光武帝请缨南征,也被兵阻壶头山,年届花甲的老将因此身染重疾,裹尸而还。尽管如此,后世王朝并没有停止图谋苗疆的步伐,反而更为变本加厉。中原统治者们采取了或羁縻、或征剿、或宣抚、或招讨等种种手段,花样迭出,机关算尽,致使幽寂的大山深处刀枪如林、箭矢如雨、杀声震天……
就在五溪苗疆剥皮为鼓、执角为号的烽烟岁月里,前有巫水做抵挡、后有马鞍山为屏障的花园角却春和景明、波澜不兴,仿佛一座静谧的山水后院、一处芳菲的历史别园。这里上演的是一幅幅牛哞人欢的耕作场景,编织的是一匹匹俏丽如画的细雨和风……地域的偏仄、交通的障阻不仅使花园角幸免纳入兵家视野而成为古战场,更为幸运的是,灿烂的古文明因此得到舒展和释放,使得这里的一波一澜、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一石一泥、一丘一壑……到处都披沐着农耕文化的雨露阳光。
沃土总是在水一方。水土的交媾不仅能滋养出美丽的风景,而且会分娩出醉人的文明。花园角一山如屏、一水如带,横卧中间的,是千亩沃土、匝地丛林,信步可闻鸟语花香,放目但见白鹭翩跹……当年凄凄惶惶不断南迁的苗族先民里,有人偶尔发现了这里,经过一番细致打量,黯淡的眼神大放光彩……僻静幽雅、水草丰茂的花园角是多么难觅的农耕天堂和宜居家园啊!于是不想走了,疲累的脚步需要停顿,疲累的灵魂也需要栖息,不想走就不走了,就有人在这里安顿下来了。
对于战乱频仍里逃生的迁徙者而言,背井离乡的苦痛在心灵的刻痕固然深入,但他们十分清楚,摆脱饥饿与生存下去乃是当务之急。苦难催发的创造力也许更为强大,这些神农氏的后裔们,默默地掇拾起祖先发明的耒耜,以他乡为故乡,劈荆斩棘,筚路蓝缕,在萋萋荒野里播下了文明的第一缕霞光。
上苍从不亏待劬劳的人们,它会让你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让你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在自然和谐的农耕时代,人类与大地的关系其实也潜存着一丝投桃报李的默契。经过一代代的辛勤耕耘,花园角这块蛮夷之地,竟年年捧出了畦畦蛙鸣、遍野稻香,回馈给了拓荒者一派丰衣足食的生活气象。
由于水系丰沛、土地肥沃、耕种得法,花园角从古到今极少荒歉。耸立在巫水河畔的数十架筒车,年年岁岁伊伊呀呀地唱着动听的歌谣,送来了一个又一个水灵灵的阳春。每遇旱魃,不少地方颗粒无收,花园角却照享丰年。为充饥度日,灾民们纷纷来到有如粮仓般丰屯的花园角筹借谷米。每逢此时,花园角人总是笑脸相迎、茶饭相待,毫不吝啬地开仓放粮、周济四方。其心切切、其情融融,展现出人性深处最为温暖和洁净的一面。
土肥水必美。当沃土报出亩亩稻粱,潋滟的巫水也从其清波碧浪里,捧出了袅袅渔歌。
花园角傍山依水,为居行方便,人们都临河建房,代有增添。古韵悠悠的窨子屋,顺巫水衍成长龙。巫水一别巫山,奔泻至花园角时,竟变得分外柔情,汤汤水波如绸如缎,引无数游鱼劈波斩浪。每日黄昏,落霞溶江,虾跳鱼跃,人们撑船撒网,热闹非凡。“桃花流水鳜鱼肥”,最为壮观的要数每年桃花盛开,众多游鱼攒攒踊踊,翔聚浅滩育卵产籽之季,一网下去,准会拽出活蹦乱跳的遍地鳞光。数量之多,即使篓篓爆满,犹未能尽。人们只好脱衣解裤,装得筒鼓袖胀,方才尽兴而归。由于巫水膏泽丰厚,使得花园角人肌颊红润、口齿生香。
大地无私而慷慨的馈赠,总要远胜于人类之付出。当先民们温饱自足、衣食无忧之后,又一桩喜事接踵而来。人们在垦荒造田的过程中,意外地发现此地竟蕴藏着大量可烧制陶器的膏泥。这对于早已拥有辉煌的陶瓷文明的三苗后裔来说,无异于天赐。人们喜形于色,在荒坡野岭垒土筑窑、制模捣胚……泥淖里发掘出了簇新的文明!随着罐、缸、瓦、盆、碗、筒等陶具的陆续产出,又一轮崭新的气象在花园角萦绕,并依随巫水在苗疆弥散。
与我同往花园角采风的文化界人士里,既有文艺家,也有史志和文物专家。散落在丘冈峰壑里的大量文化遗存,让一干人等呈现出廻然不同的文化亮质——文艺家借物比兴、纵情山水,史志和文物专家则探幽寻秘,揣远古之芳馨。花园角有多处陶窑遗存,均为民窑。据文物专家分析,目前发掘出土的陶片应为北宋遗存。我曾从村民家中求得一片,略显粗糙的陶片表面,有一层黯淡的釉光,细一看,釉光里有游丝隐约,类似于皮肤下错综的血脉。
花园角产出陶器的消息在苗疆传开后,有精于贸易者由此看到了商机,他们摇桨撑船,顺巫水而下或逆巫水而上,专程登门收购,并许下定金,说定日期再来提货。不久,花园角的陶器就出现在五溪苗疆大大小小的码头和集市。由于陶器很好地满足了人们生活的需要,因而一出现在市面上就被抢购一空。陶贩们只好操桨泛舟,心急火燎地赶往花园角等货。
市场需求有力地拉动了生产的发展,花园角的经济由此获得了井喷式的繁荣。产量不够,就加筑炉窑;仍然不够,再加大炉窑;劳动力不够,就多招人手。丘冈山地间,几十座窑炉错落有致地破土而出。红红的炉膛日夜不息,一摞摞青陶马驮船装。但是不够啊,这些都还不够!客商们络绎不绝地来了,要吃饭,要睡觉,要休闲,怎么办?花园角人的脑子也活络了:建旅馆,开茶楼,办酒肆。反正这里的山水宜居、花草怡情、鱼米养人。有了旅馆、茶楼和酒肆,等货的客商们也就不急不躁了,也如了今天的我等一样,趁闲利暇,与山水对话、进花园掬香、凌巫河踏波……
陶器开启了河运,河运循环了经济。上游的山货也跟着随波逐流、涛汇沅水、浪涌洞庭;下游的海货则逆水行舟、穿州过府、帆入苗疆。古老的河道上,舟楫如梭,帆影如织,桨声欵乃,船歌悠悠……贸易的畅通促进了苗疆内外物质文化的交流融合,而古苗疆在接纳山外风云流霞的同时,也将巫傩文化的因子,深深植入了华夏文明的沃土。 {Ky:PAGE}
四
物换星移、沧海桑田,五溪苗疆的烽烟早已散尽,河道上繁忙的舟楫也已消遁,就连“五溪”这个称谓也隐入了时光深处,只在史乘典籍里隐隐洄索,成为历史的暗河。惟有花园角——这五溪苗疆的山水后院,仍在呈现着一幅幅平和谐美的农耕景致,一片片清润迷人的山水风光,一只只栉风沐雨的斑驳渔船,一阵阵环村绕户的鸟语花香……痴迷地演绎着人与大地的永恒恋情!
二十世纪以来,工业文明的勃然兴起,改写了续延千年的农耕文明,也改写了人与自然的高度默契和互为依存的关系。作为大地一母所生的两个娇儿,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在向大地母亲索取时,却表现出廻然不同的态度:前者和谐有度、浑然天成;后者贪婪无节,欲壑难填,致使地球资源被过度消耗,污染日益加剧,严重危及人类的生存。究其根源,人性嬗变过程中孽生的物欲难辞其咎。工业文明的规模产出比农业文明的田园牧歌让我们获得了更为缱绻的物质生活,也让我们更快地迷失了自己。科学技术的日新月异,足可使飞船上天、潜艇入海,如今人类已真正“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了。可当人类对苍茫大地、浩淼宇宙的认知越来越深入时,为何竟越来越不认识自己了?文明是一把双刃剑。文明在推动社会进步的同时,也不断剥蚀与伤害着我们高贵的精神华殿。那么,在文明转型的过程中,我们是否也应竭尽所能,去推动美好人性的成功对接呢?
我们在花园角这座古朴的山水后院里留连;我们在花园角丰厚而完整的民族文化生态面前沉思——那古井旁依稀的碑文、窨子屋前苔封的青石板、枫林的传说、久远的筒车、沧桑的大岩门、风情的苗歌、戏水的野鸭、翩飞的白鹭、沁甜的万花茶、迷人的巫傩风情、苗民们极富人情美的笑容……这里一切的一切,无不在向我们展览着源头的故事,无不在透散着至情至性的美好。或许只有在这样的寂寞边地,我们才能重新拾起一种叫“根”的东西,去思索一些遗落已久的生存命题。
在大发展和大变革的今天,民族文化资源已日渐稀少,如何开发与保护,是摆在人们面前的一项重要课题!毕竟,我们失去的已经太多……
但我们绝不能失去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坐标!
来源:绥宁新闻网
作者:龙章辉
编辑:red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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